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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昂的智慧及其精神分析思想

发布时间:2021-03-18 浏览次数:14190

威尔弗雷德.比昂(1897-1979)是克莱茵的学生,他出生于英属殖民地印度,8岁离开印度,曾经历过二战中的坦克战,以后的大部分时间生活在英格兰,后期定居于美国。比昂是克莱茵思想的主要传承者,他在精神分析理论上有许多独创性的思想,并对克莱茵的妒羡概念和投射认同进行了扩展性阐述,因此,当代克莱茵思想体系也被称之为“克莱茵-比昂”学派。

 

比昂早年接受过克莱茵四至五年的分析,同时在军队的医院里开始实践对精神病患者的病理学研究,并尝试对他们实施团体治疗,这个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他的早期思想。比昂的中期思想是对分析治疗过程的网格化研究,即著名的“精神分析元素周期表”,它是关于精神分析直观化的知识论。在这个表格中,精神分析中的每一环节、每一部分,包括患者的每一个行为,分析家的每一次干预,都落在这个网格图内,不会超出其涵盖范围,不管分析过程有多么复杂。

 

不过,比昂的思想尤其是晚期的理论具有很浓重的东方色彩。他的著作极其抽象和晦涩难懂,这一点与雅克.拉康相似,这可能与他长期把研究治疗的重点放在精神分裂症患者上有某种间接的联系。

 

 

. 患者对“连接”的攻击

 

 

在比昂早期对精神病病理的研究中有一篇重要的文章,叫做《Attack on linking》,翻译过来就是“对于连接的打断”,或者“对连接的攻击”。这是比昂临床中的一个重要发现。

 

比昂的一个接受三年分析的女患者报告了一个梦,在梦中她绕着花园散步,学着用一架没有装胶卷的照相机拍照。患者在生活中是个空虚的女人,只有拼命地与男人保持联系才感到自己有价值,所以她总像奴隶般把自己奉献给这些男人。我们知道,从象征意义上说,“拍照”意味着保留或者定格某种东西,“没有胶卷”则指虽有这种保留愿望但自己不具备保留某种东西的心理功能,而相机则可以指代患者的自我。在比昂看来,这个梦反映了患者对自己的感觉:自己的心理功能作废,似乎不能保留体验,只能寄存事件而无法赋予它们价值、内涵和意义。同时,梦也暗示患者身上某种新的、与以往不同的东西存在的可能性。

 

  比昂提到的另一个患者吉姆,是一个正在接受精神分析的男子。他也报告了一个梦,显现某些心理功能的丧失。梦中,有人(这个人暗指分析家)在向他的耳朵里看,然后他也就莫名其妙地看到了自己耳朵里面的状况:组织表面布满了带血的、溃烂的脓包。这个梦涉及的是关于倾听的心理功能的问题。

 

随后的一个星期,吉姆报告了他与弟弟通的一个电话,在电话中,他的弟弟不断地指责、批评他的家庭及生活方式,同时又甜言蜜语地宣称对他极大的爱。接下来,他弟弟来到吉姆所在的城市,邀请了他的一群老朋友,并和这些朋友住在一起共度大部分时间。而这些朋友都是弟弟过去通过吉姆而认识的。但不幸的是,弟弟并没有邀请吉姆参加,但他却希望吉姆带着几个孩子去看看他。这次,吉姆怒不可遏,开始向弟弟表达受伤和愤恨之情。而弟弟却回敬他说“你别那么自我中心”,并对自己的行为做了自以为是的辩解。最后弟弟还对吉姆说,尽管吉姆的愤怒完全没有道理,但他还是很高兴看到吉姆至少还尚存一口气能用来发脾气。

 

弟弟对待吉姆的方式,非常类似于母亲对待吉姆的方式,这也是吉姆在家庭系统中一贯的、独特的地位。通常,面对弟弟强势的、令人进退两难的话语,吉姆的反应是困惑和迟钝的,并感到极度无能。

 

长期以来吉姆感到自己就是个被深度摧毁了的人,他无法倾听、无法思考、无法理解。梦中的意象表明了他指向自身的攻击,因为这种关系上的痛苦和无望让他难以忍受,而指向作为听觉功能的耳朵的攻击,则可以保护他免受这样的困扰与折磨。实际上,类似于吉姆的案例在生活中尤其常见,许多失聪的孩童,以及一些过早失聪的老人,其实就是通过攻击自身的“听力”来阻断与指责不断、吵闹不休的家人之间的连接。

 

早期的比昂主要研究精神病人,给他们做一对一分析和实施团体心理辅导,并以“链接”的功能性丧失来解释患者身上的一些症状。他认为,婴儿在对早期“坏客体”即“坏母亲”的攻击中,不仅攻击的是这个客体本身,而且还包括婴儿的精神中与该客体及现实发生联系的自身部分,包括自己的生理功能。正是因为“对联接的攻击”,所以在精神分裂症患者(我认为,实际上也包括部分癔症患者)那里,事物、想法、感觉和语言等人际联接,出现了惊人的破碎和混乱。

 

患者对连接的攻击也会发生在分析治疗情境中。譬如,在谈话过程中突然出现的倾听或表达困难,厌烦的情绪及针对治疗师的负性移情,以及分析期间导致不能正常到场的失误行为,都可能是因移情所产生的对分析关系中某种危险连接的潜在攻击反应。

 

  

. 比昂的精神分析网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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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昂的精神分析网格图是关于患者与治疗师之间的一个直观的范畴图,是比昂在中期通过对临床工作的长时间的内省而构建的一个比较抽象的系统,用于说明分析关系中的相关概念及分析情境的核心要素。被习惯性地称之为“精神分析元素周期表”。   


这个网格表的纵列是一个人从情绪、情感到高级思维的渐变序列,可以理解为人类心智从简单到复杂、从具象到抽象的发展序列。从A到H分别是β元素、α元素、梦思及梦与神话、预想、观念、概念、科学演绎、代数运算,共8项。其中,β元素是指一个人内心存在的大量未成形的、自己体会不到的有毒元素。当一个人焦虑的时候,β元素就会增加,它的特点是不能被思考,而且在心理空间中也没有它的位置,但是它具有非常旺盛的能量和张力,是思想产生的原始母体或材料,但这些材料未曾得到人类心智的加工处理。

 

α元素指一个人对β元素进行容纳、保留、消毒、转化的功能,它是一个建设性的、养育性元素,是人类思想的基本元素及基本的心理材料。与β元素相似,α元素同样属于假象性存在,与情绪体验有关,无法在心理表象中找到它的位置。

 

往下是梦样思维、梦和神话,神话是集体的梦。不过要注意,当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被β元素充满的时候,就缺少α功能,这样的人是没法做梦的。因为做梦需要有两个前提,第一是象征,即用感觉性意象表达事物的能力,通过这一象征的过程才能将梦思转为为梦境,而象征能力的形成正是α功能的一个延伸。第二个前提是启用潜抑机制,如果没有潜抑作为对无意识进行压抑的屏障,就无所谓梦和非梦。比如说精神分裂症患者,因为缺少压抑机制,他们内心的象征功能已经垮塌,几乎所有的无意识都是裸露在外的,他们的β元素都被投射到外部空间,变成了一些妄想出来的奇奇怪怪的客体,这便是精神病人幻觉或妄想的内在过程。不过,作为象征的高级形式,神话不仅包括以意象表达事物,而且也包括叙述。那些对某一事件的个人化陈述,往往包含了与陈述者直接相关的独特性观点,从这个以上说,这种陈述,以及与之相关的视觉体验与躯体症状,也是陈述者个人的神话。患者对于一个事件的陈述或分析师对于一次治疗的描述,都是关于所发生情况的神话。

 

纵轴再往下,依次是预想、观念、概念、科学演绎、代数运算。其中预想可理解为“前观念”,即当一个人的注意力被吸引时所产生的心理期待,它是一种开放的独特体验,具有主观想象色彩。譬如,我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的注意力就会被触动或“心有所动”,这种因“所动”所产生的期待,就是预想。接下来,当我讲出故事的细节,你便形成了一个关于这个故事的具体的认知,并充实了预想过程,于是形成了所谓观念。这就好比从一个似乎没有价值的变量的开放状态出发,发展处一种值,从而得到“完成”,因而成为了一个常量,前观念由此变成了观念。不过,观念还是个人的东西,如果这个观念与我们脑子中已有的名词系统再一次重叠,并从众多的观念中抽象出一个词或词组,就形成一个概念。之后的科学演绎、代数运算则是更高级的心理过程。譬如,将精神分析的假设或解释,按照一定逻辑排列形成一个科学的推衍系统或理论体系,就属于科学演绎范畴。如果我们用符号代替语言,则是更为抽象、更具普遍性的代数运算了。

 

比昂就发现了我们所有的内在世界,先是属于情感的,继而属于知识的,最终是属于理论的、公式的,他发现了一个由低到高,由原始的到非原始的,由情感到理性的,由极端个人化的到极端普遍化的过程,这就构成了网格图的纵轴。

 

不仅如此,比昂对一个人在纵轴上“由低向高”的发展引入了一个条件性概念,就是 “容器”和“容纳”,英文是“container”和“contain”。当β元素被装入容器被容纳以后就变成α元素,α元素被容纳之后就变成梦样思维、梦或者神话,再被容纳到一个容器中就成为前观念,再容纳就成为观念,继而是成为概念,依此发展成科学演绎和代数运算系统。比昂提供了一个人类的知识如何诞生于情感,诞生于不可言说之物的一个轴。由此我们可以看到,比昂的智慧远远超出了许多前人,超越了他的直接分析师克莱因

 

再来看横轴,它是对精神分析过程中患者与治疗师互动的具体反应,是对某一咨询小节的过程描述,是一个时间上的先后序列。从(1)到(6)再到N,包括试探性假设、ψ(普西)、记号(或标识)、注意、探寻、行动。比昂在此所指的时间性并非钟表时间,而是主观世界里一个有先后次序的过程。而且在这个序列中,对于特定的问题假设而言,是可以循环往复的。

 

第一列,被翻译为“试探性假设”或“实验性假说”。譬如,一位患者在规定的时间内没来,治疗师在咨询室等了十分钟后,就有了一个试探性的假设:他是不是在抵抗治疗关系?我是否在上一个小节没有能够很好地倾听,以至于他以迟到来表达对我的不满?同样地,当迟到的患者走进咨询室,发现分析师在治疗中显得有些异样的时候,就停止了自由联想或者突然转变了话题,他的内心也发生了一个试探性假设:治疗师到底怎么啦?

 

试探性假设后就是第二列ψ轴,这个轴一般理解为阻抗轴,也可以翻译成“妨碍性干扰”。当这个试验性假说出现,患者和治疗师的互动中出现了妨碍因素,自由联想过程就被阻断了,继而围绕在试验性假设周围就形成了一个屏障,并进而形成所谓阻抗。

 

观察这个网格图β元素这一行就会发现,它只有A1、A2和A6存在着元素,A1与试验性假设轴相对应,A2与阻抗轴对应,A6与行动轴对应。这说明,当患者处于β元素位时,会形成一个实验性假设,并产生一个阻抗,这个阻抗带来巨大的压力,进而导致患者直接释放在某种行动中,其结构是,中间A3、A4、A5这三个过程就不会发生了。请注意,这种情况只出现在了β行。因为当患者内心的β元素大量蓄积时,他就不会对内心的感受赋予某个记号或标记,不会聚焦、注意或觉察自己的这种感受,更不会琢磨、思考、理解自己的这种感受的来源或出处,它们只会试图通过“见诸行动”来释放这种内心的压力与焦虑。

 

但是在α行,β行缺失了那三个过程则完整地出现了,它们依次是记号(notation)-符号性解析、注意(attention)-专注性解析、探寻(inquiry)-探索性解析、行动(action)-作用性解析(这些都是对治疗互动状态的概念化描述)。这说明,当患者的β元素通过治疗师的容纳而被α化后,阻抗ψ就被突破了。

 

对治疗师而言,在分析治疗关系中和患者一样会经历同样的心理过程,分析师在这个过程中一样会出现上述这种情况。不过,当分析师体验到内心一种ψ轴的巨大的张力的时候,分析师的理想做法是将β元素先α化,α化之后就可以对感受进行标记,并将注意力吸引到这上面,对它进行识别、探究、理解,在此基础上做出反应。无论是对患者还是治疗师,由于这种反应是基于思考的结果,所以往往是理性的行动。

 

在纵轴α元素之后,前观念、观念、概念各行,都存在着试探性假设、阻抗ψ、记号、注意、探寻和行动项。而在科学演绎系统中,它只对应ψ轴一个G2而没有其他项。这说明,在分析治疗过程中,当话题集中在一些纯科学思辨问题上时,或者当一位患者接受治疗时大量跟你谈理论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呢?在阻抗,只是在阻抗。同样的道理,如果治疗师也只是用一些一般的科学道理与概念与患者进行交流,治疗师也是在阻抗。他们或许只是在防御自己的无能,而不能在关系中创造出任何别的意义。

 

如果仔细观察网格图就会进一步发现,不仅在G轴只有一个元素,而H的代数运算轴没有任何元素,这说明真正的代数推算或运算系统已经不在人的主观现象界内。譬如说,三角形内角之和为180度,我们能不能脱离一个三角形的概念或现象而掌握它的实质呢?不能。所以,代数运算已经不属于主体意识的范围,与精神分析无关,它是类似于柏拉图理念世界里的一个元素,或者说更像笛卡尔哲学所追求的超出个体范畴的“确定性存在”。

 

 

. 投射认同机制及分析情境

 


比昂关注“投射认同机制”在早期母婴关系中的情形。正常情况下,幼儿向母亲投射自己内心中无组织的心理内容即β元素,以此努力逃避它们所带来的有害作用。具有α容纳功能的母亲则轻松自如地对这些心理内容做出回应,帮助幼儿组织成连贯有序的经验,然后幼儿再内摄这些可以容忍的体验,从而建立内在的秩序。然而,一个不协调的母亲,则不能够容纳并加工幼儿的投射出来的东西,只能把幼儿保留在支离破碎的恐怖体验中,并任由这些体验摆布。

 

类似的过程也同样发生在患者和分析师之间,比昂把克莱茵的投射认同概念扩展到人际之间,把它从一个人的内心幻想,转变成两个人内心中复杂的关系事件,甚至将投射认同描述为带有怪异色彩和神奇效应的心灵感应。而决定分析治疗关系发展的是患者的投射认同和治疗师对患者身上的β元素的处置方式。

 

比昂认为,当一个人内心被β元素填满,他(她)将通过什么方式把β元素处理掉呢?只能靠投射性认同,即把它放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看看会激起什么火花,引发怎样的反应。也可以看看另外一个人是怎么处理β元素的。换句话说,当患者无法对β元素进行消化的时候,就把它放到另外一个人身上,让另外一个人产生相似的感受。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帮助患者看清楚这个β元素,而且还带给患者这样一种希望:如果那个人(分析师)作为能够容纳并处理它的话,那么我就可以内化这种处理能力。因为患者缺乏的正是处置β元素的α功能,它是患者在母亲身上未曾得到的东西。

 

“容器”一词我们可以做很多的理解。譬如胡塞尔的“被充实”概念。这个“被充实”包含了“容器”和“被容物”两部分,被容物使用一个雄性的标志“♂”来表示,容器则用一个雌性的标志“♀”表示,当它们俩结合之后就会形成一个新的被容物,继而寻找一个新的容器,产生一个新的被容物,再寻找一个新的容器,依次进行下去。精神分析就是这样一个过程,持之以恒的分析关系满足了患者持续地“被容纳”和“被理解”的需要,也是分析关系的魅力所在。因为“容器”是诞生意义的地方。

 

此外,比昂的另一个独创性观点是对“分析情境”的理解。他的分析情境彻底脱离了弗洛伊德“客观、匿名、节制”的立场,认为病人与分析师是“根本地纠缠在一起”。分析师的“抑郁性焦虑”和“修复的愿望”无疑是最初引领他进入这个“帮助”职业的动力。但在此情形下,对于分析师的解释,病人坏着嫉羡故意进行破坏(并怀有修缮的希望),其破坏的常用方式之一就是“对连接的攻击”。这会不可避免地扰乱分析师,并引发分析师的焦虑与恐惧。因此,在分析关系中,分析师不可避免地被扰动、卷入并发生反移情,不过,这种反移情是有用处的。处在治疗关系中的分析师,事实上很难区分“反移情”与所谓的“角色响应”。因而,现代克莱茵学派的分析强调使用能够接近病人的语言,强调病人与分析师的移情关系。

 

晚期比昂思想中有几个重要的说法,第一个概念是分析师的“无欲无忆”状态,即分析师坐在那里,既没有记忆,也没有欲望,那就是“空”的状态。第二个重要概念叫做“终极现实”,比昂用一个“0”来表示,就是一个圈,一个空的圈,可将其理解为是禅宗的一个标志,一个零。比昂相信,治疗师只要将自己置于“自由悬浮注意”状态,彻底放空自己,并以“做减法”的心态为患者创造一个“自由表达”与“自由联想”的时空,他(她)就能成为患者的一个具有容纳和养育功能的理想的容器。


(文章转自网络,作者:南岛/向程,如涉及侵权请联系网站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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